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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子夜-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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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子夜-17

訊問筆錄

(第 3 次)

時間:2022 年 8 月 27 日 16 時 40 分至 2022 年 8 月 27 日 18 時 30 分

地點:富縣公安局

訊問人:成鈺、宋舜華

被訊問人:楊天鴻

問:2022 年 8 月 21 日晚飯後,是誰給你打的電話?電話裏說了什麽?

答:是楊順,他說宋警官已經查到他的事了。

問:你的詢問記錄會和運營商提供的通話記錄進行核對,請認真回答。是否接到過陌生號碼電話?

答:是有不認識的號碼打給我,我看那個號碼跟之前民警來宣傳的詐騙電話一樣,就沒有接,你們可以查。

問:請你查看這張照片,這兩個女人,哪一個是你在劉軍家見到的劉招娣?

答:是這個穿裙子的。

問:你怎麽確定的?

答:她被送來時就穿的這條裙子。

問:你看清她的長相了嗎?

答:沒有,她頭發散著,臉上都是血,還有些腫,我看不清。

……

成鈺將那張照片進行了裁剪,只留下盼生和溫良,拿給見過劉招娣的涉案人員辨認。張三田指認了溫良,楊順指認的是盼生,楊天鴻認出了溫良的裙子。成鈺把照片傳給劉愷,趙立建分辨不出是誰,但是據他交代,證件是從劉招娣身上搜出來的,還有一個手機,已經被他賣掉了。

趙立建綁架劉招娣的地點是個民宿,可以在 APP 上進行預訂,房屋主人也沒有見過住戶,也不清楚房間住了幾個人。劉愷檢查了樓道僅有的一個監控,找到了幾個模糊的畫面,看不清被綁架人的正臉。

沒有辦法從活人這裏得到確切答案,成鈺只能跟陳朗匯報了這一情況,申請重新對女屍進行檢查,同時請專科醫生,與法醫一起進行病理分析。

“本市氣象臺於 8 月 28 日發布雷電黃色預警:受臺風影響,預計在 28 日夜間至 29 日白天,本市大部分地區有強對流天氣,伴有明顯雷電,局部 10-11 級雷雨陣風,局部有短時強降水,小時雨量 30-40 毫米。建議做好防範工作。”

孫聰先成鈺一步坐上駕駛座,聽到廣播的通知,無比慶幸,“哎呀,要下大雨了,還好核過現場了,不然下過大雨,肯定全是爛泥。”

“爛泥算什麽,你想想張隊,還在垃圾堆裏挖屍體呢。”

“咦,別提了,我都聞見味兒了。”

成鈺沒有和他們聊天的心情。她看向車窗外密布層疊的烏雲,期待許久的大雨將至,可她卻絲毫不覺神清氣爽,反而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密閉的高溫空間,被灼熱的氣息壓制,連呼吸都顯得困難。

她不敢設想,如果被綁架的真是盼生,那溫良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?她現在人在哪裏?為什麽這麽久都沒有報警?甚至連身份證件都沒有進行補辦?

徐風市公安局會議室內,大屏上投放著一張與現場氛圍格格不入的照片,那是張游客照,上面的兩個女人證實了這裏確實是個可以給人帶來歡樂的地方。

而下一張,就是火災現場發現的女屍照片與二次檢測報告:淋巴結腫大,胃內腫塊,腫狀物可見汙胎。

市醫院消化內科的張主任第一次參與刑事偵查,雖然有些緊張,但非常細致。他將屍檢報告與成鈺提供的劉盼生的病理報告進行了比對,遺憾地告訴成鈺:“病人之前做的是普通白光檢查,沒有做化學染色內鏡來確認病變邊界。光靠報告和屍檢的結果,沒有辦法確認為同一人。再者這幾份報告時間最晚也是五個月前的,病人的實際情況也可能發生了變化,跟報告不同。”

“胃癌會出現流鼻血的情況嗎?”

“會,好幾種情況都會導致病人流鼻血。比如進食困難導致的營養不良,癌細胞出現了肝轉移,有凝血功能障礙,都會出現流鼻血現象。”

陳朗和法醫確認了幾個問題,又問成鈺:“你之前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註意到取藥窗口上有溫良的名字,所以猜出對方是劉招娣?”

“是。”

“她和劉盼生的藥是在同一窗口取的嗎?”

“是。”

“這家醫院是全國著名的胃腸癌治療醫院,”陳朗提出一種可能,“劉招娣之前在深圳生活,突然去了北京,會不會是她也得了胃腸疾病?所以才去北京看病的?”

成鈺現在還沒有辦法回答陳朗這個問題,她感覺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,“我可以去醫院,調取她的醫療記錄。”

“這個需要驗證。”陳朗握著鼠標,播放 DNA 檢測報告,“兩家不同的鑒定中心出具的結果都是有親子關系……從這一點來看,死者身份應該是確認的,就是劉軍的女兒。”

“劉盼生是被周家收買的,周家人之前一直叫她劉賤妮,說明她可能被收買時就姓劉。”成鈺說,“我之前一直猜測,她是在幼年就被賣到周家了。有可能是劉軍超生的女兒,一出生就被他給賣了。”

成鈺知道,現在除了女屍有胃癌這個特征和劉盼生一致,沒有任何其他證據來證明死者並非劉招娣,而提取的 DNA、發現的證件甚至是被綁時的監控影像,都指向對方就是劉招娣。她不知道該怎麽跟陳朗、宋舜華等人描述自己的感覺,那是從得知劉招娣死訊開始,就存在於成鈺心間的一種不真實感:她不願相信,劉招娣就這樣輕易地被這些人找到,然後死在了一場大火之中。

所以她在看見這張合影時,敏銳地想到了另一種可能。

宋舜華問成鈺:“你再好好想想,劉盼生有沒有可以驗 DNA 的樣本?”

成鈺搖頭:“本來是想帶她去錄入 DNA 尋親的,後來她被查出胃癌,沒顧得上。”

“這就難辦了。要是沒有 DNA 證據,怎麽證明屍體是劉盼生?難道要把劉招娣找出來?”

“既然你提出了疑點,就盡快找到關鍵性證據,不要光憑感覺查案。”陳朗安排工作,“宋舜華,你還是先開始整理火災資料,撰寫案件的偵查報告。”

“收到。”

悶了一個月的蒸籠天刮起了涼爽的風,成鈺關了空調,開了窗透氣,伴著窗外轟鳴的雷聲,細細查看劉招娣的屍檢報告。

因為這個案件,成鈺已經連續工作兩周沒有休息了。一旁的手機嗡嗡響起,成鈺看見聯系人,才想起自己忘記給父母打電話了。

“爸爸。”

“寶貝,最近是不是挺忙的?”視頻接通,成惟正要詢問女兒近況,就見成鈺面前堆放著不少材料,“怎麽這麽晚了還在辦公啊?工作再忙也要勞逸結合啊。”

“已經很晚了嗎?”成鈺看了下時間,“媽媽是不是睡了?”

“你媽媽最近參與了一個新課題,去海南出差了。”成惟打量著大半個月沒見的女兒,“我得找陳朗說說,你這臉都瘦了,怎麽不值班也在工作啊?”

“您別找他呀,他正想把我調走呢。”成鈺連忙制止,“是我想早點找到證據好破案。”

“那也不能忙到日以繼夜啊,身體是革命的本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成鈺站起身活動一二,想問問爸爸最近的工作情況,忽想起前兩天在光明村遇見楊若楠的場景,“老成同志,你可不能違法亂紀啊。”

“瞎說什麽呢,你爸什麽人你還不知道。”成惟猜出女兒一定是最近遇見這類案情了,“遇見什麽案子都別往心裏裝,偵辦案件後要及時去做心理疏導,是不是受了影響所以不開心?”

“也不是不開心……就是想你和媽媽了。”

“哎呦,怎麽掉金豆豆了。”成惟心疼,“之前跟你說,去外地工作會很辛苦,這下信了吧?”

“我沒事。”成鈺抽紙巾擦了擦眼睛,“爸,我問你個事啊。如果我現在要異地調取北京那邊醫院病人的就診記錄,需要走什麽審批流程呀?是要對接那邊片區的派出所嗎?”

成惟小聲問:“你是不是嫌麻煩,要爸爸幫你啊?”

成鈺被父親的反應逗笑,板著臉嚴肅道:“老成同志,你這是在違法亂紀的邊緣蹦迪呀。”

“行啊,都學會釣魚執法了。”

……

窗外的雷聲漸息,它們在夜幕撕開了裂痕,又將天河之水自裂口傾灌至人間。大雨傾盆,像是要徹底洗刷掉這座城市蒙上的浮塵。

成鈺享受著清爽濕潤的涼風,寫完了申請調查材料,又查找情況類似的屍檢報告或者學術論文。

張姨來檢查樓道窗戶,發現成鈺還沒休息,“又加班啊?”

成鈺站起身跟張姨打招呼,“忙忘了時間。”

“一點多了,早點睡哦。”張姨提醒道,“對了,你那個朋友去哪兒了?”

“您是說盼生嗎?”

“是啊,食堂的人說好久沒見到她了。”

“她啊……”提起盼生,成鈺鼻腔一酸,低聲道,“她找到了自己的親人。”

“哎呀,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
成鈺把整理好的材料與申請發給陳朗審批,去函後,很快收到了結果。

溫良自 2021 年 11 月-2022 年 4 月期間,共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看診八次,涉及外科、消化內科、神經內科以及呼吸感染科。

成鈺重點看了消化內科的病歷,醫生要求她進行胃鏡檢查,但沒有胃鏡結果。她沒有繳費,也可能是去別的醫院做檢查了。

“這也不能排除呀。”

成鈺想起陪盼生看病時,醫生曾提起,胃癌這種病,一旦感到疼痛,就可能是中晚期。如果溫良也曾覺得不適,需要做胃鏡,就不能光憑胃癌這點認定女屍是盼生。

她四下環顧,盼生雖然在她的宿舍住過一段時間,但她離開五個月了,除了一些練字的字帖還留在成鈺的書架上,沒有其他物品遺留。

那……要不要試著去找溫良呢?如果溫良和盼生真的住在一起,被綁架的是盼生,溫良為什麽不報警呢?案發這麽久,她都沒有出現過,就好像她真的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樣。

成鈺放下筆,揉著太陽穴解乏,感覺身體已經很疲憊了,可大腦卻仍舊活躍,就像一個失控的軟件程序,在無休止地運行。

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?其實死的人就是溫良。至於盼生,應該是一場溫暖的邂逅。溫良在醫院遇見了盼生,收留了她,知道她得了不治之癥,帶著她去上海旅游了幾天。盼生不是個愛占便宜的人,就像離開她家那樣又離開了溫良,繼續流浪。

這樣的解釋似乎能解決所有的疑問。

成鈺感覺要被自己說服了,這樣可以結案也不用再查下去了……可她睜開眼睛,又無法放棄那個一閃而過的猜測。

那就再驗證一次吧,去調查劉軍有沒有第二個女兒。

大雨初停,成鈺打算再去一趟富縣,看到楊若楠發了微信,想和成鈺了解楊天鴻的情況。

成鈺無法告訴她楊天鴻的事,但是可以帶她去見一見楊天鴻,讓他們父女自己溝通。

楊天鴻這幾天在看守所理了頭發,看守所只提供一種發型,剃成了板寸。楊若楠是學法律的,在知道地點時,就已經明白父親並非瀆職這麽簡單,眼神裏的不解與眉間的焦慮兩種情緒交替混雜。

“爸,你這是犯什麽事了啊?”

成鈺給這對父女留出私人空間,靜靜等了會,等送走了紅了眼眶的楊若楠,才去見楊天鴻。

楊天鴻這幾天明顯瘦了一圈,配上這個發型,顯得沒精打采,見了成鈺,連聲和她道謝。

“不用謝我。”成鈺在桌前坐下,“您女兒知道後就從上海趕回來了,這幾天也一直在跟我溝通您的事。”

“辛苦她了。”

“您剛剛告訴她這些事了嗎?”

楊天鴻搖了搖頭,把臉埋到自己手掌上,腕間露出手銬及金屬摩擦留下的痕跡,“我讓她別管我了。”

“報警對您來說是一件很難的事嗎?”成鈺輕聲問,“寧願殺人放火,也不願告訴警察?”

“我也知道他們做錯事了,可村裏各家都有點親戚關系,我叫他們坐牢,那他家裏的老人小孩怎麽辦?而且他們坐牢,小孩就不能考公了。我就想啊……只要不是大錯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。”

“那您有沒有想過,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他們這是會坐牢的,在他們犯了小錯時就送他們去派出所,哪怕只是被拘留,他們也不敢這麽肆無忌憚。”

成鈺其實想問,為什麽這些就不算大錯了?可她來此有別的目的,於是忍住了,拿出手機打開楊若楠發來的照片,“我想請您再仔細看看,在劉軍家的人,到底是哪個。”

“我真的不能確定,當時劉招娣一直在流鼻血,臉上也腫了,我看不清她長相。”

楊天鴻見又要辨認這張照片,把知道的情況都交代了,可成鈺上一次拿給他的照片是裁剪版本,楊天鴻這一次在照片裏見到了自己的女兒,雙手止不住發抖,“我怎麽忘了,招娣她……她小時候就經常帶著若楠……”

“我聽若楠說了。”成鈺問,“您到這裏,楊宗佑來過嗎?”

“他大概還不曉得呢。”

“您怕給他惹麻煩啊?”

“也不是,就是這大熱天,不想孩子折騰。再說,他也不懂這些。”

楊天鴻的話讓成鈺想起一些重男輕女的老人,他們只會在需要照顧時想起女兒,理由也是現成的:“你哥/你弟不會照顧人。”在女兒付出了時間金錢和精力,將他們照顧至病愈,他們就會繼續偏袒兒子,甚至為兒子當牛做馬。

“您的女兒,遠比您描述的優秀,也很有擔當。”

“是我給她丟人了……”

“我們不會往外公開您的事的。”見楊天鴻抹淚,成鈺勸道,“事情已經發生了,就不要總在心裏反芻。我看若楠會處理好家裏的事,您在裏面就好好改造,爭取早點出來。要是不想回村裏,出獄後也可以去上海,讓若楠帶你和嬸兒去迪士尼玩。”

等楊天鴻情緒穩定了,成鈺繼續詢問,“您再想想,見到劉招娣時,她是什麽口音?有沒有說過什麽?”

“招娣她回來後,醒的時候身上就疼,所以村裏人才說她不會生的。”楊天鴻忽然回憶起一件事,“我去的時候,見她握著石頭,在墻上刻字……楊順他們就說笑,說不愧是大學生,文化人。”

“就是不曉得,那個字還在不在了。”

成鈺連忙從包裏取了紙筆,畫了劉家竈房的草圖和對方確認具體位置,“劉軍真的只有劉招娣一個女兒嗎?”

“劉軍一直想生個兒子,因為村裏政策一胎是女兒就可以生二胎,如果二胎是女兒就不能再生了,所以他一直想和春華生個兒子,後來春華難產死了,他也沒再說上媳婦,再後來就跟趙玉蘭搞上了。”

成鈺想起村裏有把女兒送人的情況:“那他家之前有沒有女兒被送人了啊?”

“送人的倒是沒有,劉軍怕春華生了女兒就被上環了,都是找人來摸脈的,是女兒就打掉再生。”

成鈺點頭,打算離開時,忽聽楊天鴻提起一樁舊事,“不過春華生招娣時,是雙胞胎,二女兒在若楠出生那年沒了……村裏小孩上戶口晚,就沒有登記過。”

“那他家還有什麽親戚嗎?有誰知道這件事?”

“劉軍家沒人了,春華有個哥哥,就住在紅旗村。”

成鈺記了地址,來不及多想,先開車前往光明村。

大雨沖刷了大火烤上的煙塵,潮濕的環境令這些炭末不再緊緊貼合墻壁,可以輕易抹去。成鈺從車上取了毛巾,又拎了一桶水,蹲在只剩斷壁殘垣的竈房墻邊,一寸寸小心擦拭,撫摸感受墻壁是否有被劃過的痕跡。

她認真地擦了許久,才將墻面上的炭末拭去,得益於這些炭末的保護,被擦拭過的墻面上,露出一行依稀可辨的劃痕,那些劃痕組成了一個熟悉的名字:

盼生。

成鈺的手指撫摸著那道最深的刻痕,猜測她到底有多痛,才會在墻上留下這麽多深淺不一的劃痕?她刻這兩個字,是不是在想,自己死後,就可以再一次投胎?就像她們曾經討論過的那樣。

成鈺用手背擦著落不盡的眼淚,虔誠地希望這個如悲劇一般的人世間真有三生因果,六道輪回。

“我想,再當一次女的……就像你一樣。”

——子夜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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